5

第二天，我迟迟没回医院。

一股恐慌感席卷了沈以洲，在他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后，我姗姗来迟。

看到的是他阴沉的脸和极力克制的语气：

“你去哪儿了？怎么来这么晚？我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——”

我毫不犹豫的打断他：“怎么会呢，昨晚洛雨霏应该把你照顾的很好才是。”

“你胡说什么？”

他气愤的抄起床头的空水杯砸的四分五裂。

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失态。

原来在洛雨霏的事情上他永远寸步不让。

可他生气的太早了。

我将流产证明、离婚协议书排开在他面前。

“我有没有胡说，你比谁都清楚。沈以洲，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？”

他看见流产证明的那一刻，瞳孔骤缩，脸上翻涌着愤怒的情绪。

急切的向我扑过来，抓住我的衣领质问：

“流产手术？你疯了吗？苏向婉！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同意擅自流产？”

我静静看着他，眼神冰冷空洞。

“我成全你们一家三口，不好吗？”

沈以洲眼圈猩红，一副要将我撕碎的表情。

“苏向婉！你怎么这么恶毒？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！你竟然这么狠心！”

我仰起头，勾起嘴角嘲讽的笑起来。

沈以洲啊沈以洲。

满腹算计落空感觉可好受？

可这比起上一世我和女儿承受的痛苦，不过万分之一。

我用力将他的手甩开，一字一句不带丝毫温度。

“恶毒？沈以洲，那你呢？”

“你想害我难产而死不恶毒吗？想等孩子生下来取走眼角膜走不恶毒吗？他也是你的亲生孩子啊！既如此，我为什么还要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呢？”

沈以洲错愕到脸色青白，他没想到我已经知道一切，并且就这么赤裸裸的揭穿了。

“你还有脸说我狠心？你连为人都不配！”我怒吼道。

“够了！”他的胸膛剧烈起伏，额前青筋暴起，“你不要血口喷人！我不管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，但你要相信我，我都可以解释的。”

我冷哼一声，不屑的笑起来。

“解释？你想解释什么？解释你没有出轨洛雨霏，没有筹划这一切？”

说着，我当着他的面，从病床底下取出备用机晃了晃。

“昨天晚上你们说的一切，全部都录了下来，你想亲耳听听看吗？”

“沈以洲，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。签字离婚吧！不然我很难保证会从我这里流露出去什么录音和照片。”

“洛雨霏博士还没读完吧？两个博士生，这样大好的前途要是毁了真是有点可惜。”

沈以洲的肩膀垮塌下去，眸光微微闪烁，仿佛也觉得自己太过荒唐。

他向前迈了几步，想说些什么。

又止步，终是开口说道：“好，我签。”

从他手中接过签好的离婚协议，我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。

沈以洲不知道的是，他很快也会感受到被深爱之人背叛的滋味。

6

因为，在我来医院之前。

我就已经将录音发给了一份给洛雨霏。

她不管不顾的找到我，跪在我面前哭的泣不成声。

“向婉姐，求求你放过我。是我破坏了你和师哥的感情，我错了，我向你道歉。”

“可眼角膜的事情不是我谋划的，是师哥说，他来做，我实在是心疼我的小宝，一时糊涂所以才……”

我极力克制住失控的情绪，凑近她的脸：

“你别太可笑了，你心疼你的孩子，难道我就不会心疼我的孩子吗？”

“沈以洲出轨，我认了，可你们为什么连我的孩子都不放过！他连活着的权利都不配拥有吗！”

话音刚落，洛雨霏脸上流出了悔恨的泪水。

“真的对不起，我把师哥还给你好不好？你们还会有孩子的，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。但请不要毁了我的人生，我好不容易才读到今天……你也是女人，你理解女人拼搏的不易对不对……”

说到最后，洛雨霏的精神状态开始崩溃。

“不是我做的，我没有做，跟我没关系！是他！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！”

没有谁的人生不重要。

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因的果。

我和我的女儿什么都没有做错。

又为何要遭受这一切呢？

所以才有了重活一世的机会吧。

“你们不是知道错了，而是害怕了。如果不是我发现了，你们也没有想过放过我，我不可能也无法原谅。”

“所以不管什么后果，你们都不要妄想能够逃避。”

我当着她的面，将那个录音和照片整合成的PPT发到网上，然后决绝的离开。

以洛雨霏的态度来看，她一定会先发制人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。

而我就等着看，沈以洲孤身一人的时候会是何种凄惨模样。

回到家，我将自己的东西打包带走。

却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越洋电话。

重生后我一直没顾上联系她。

上一世我死后，年过半百的她却要参加自己女儿和外甥女的葬礼，该有多痛苦和难过呢？

我极力克制住哽咽：“妈，我也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，我明天就出国来陪你好不好。”

妈妈像是感应到什么，着急的询问：“宝贝囡囡，妈妈在，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？是不是沈以洲欺负你了？”

我强忍委屈，故作轻松道：“没有，妈妈。我就是不爱他了，不想跟他在一起了。”

妈妈沉默片刻，在说话时已经有了哭腔：“囡囡啊，那就到妈妈身边来。有妈妈在，什么都不怕。”

都说母女连心，妈妈不会听不出来我语气里的委屈。

我重重点头，“嗯”了一声就匆匆挂断，我怕下一秒我就会忍不住大哭。

次日一早，我就坐上了前往M国的飞机。

7

其实沈以洲知道。

就算签下了离婚协议。

苏向婉也不会就这样放过自己。

她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，从不手软。

这也是当初他和她结婚的原因。

那时，他刚刚毕业成为一名医生。

想要大展身手，救死扶伤。

可医院总是下达那么多的开单指标。

流水一样的检查、无关紧要的药方，开了又开。

他心里清楚这不对，可却对抗不了早已经腐败的医院制度。

直到遇见苏向婉。

医疗器械的销售。

她不像别的销售一样在每个科室溜须拍马，

举着新设备的宣传册催着淘汰旧机器。

她总是带着维修日志叩开科室的门，精心检查每台设备的医用标准。

就算半年没有开单也毫无怨言。

别的销售谋私、吃回扣，医疗成本却加在了病人身上。

是苏向婉站出来拿着一堆证据向药监局举报，才渐渐结束这一乱象。

沈以洲惊叹，销售尚且如此，他一个医生，却干起了想方设法让患者多掏钱的勾当。

他欣赏不已，认识之后，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。

恋爱，结婚，每一步都走十分顺利。

可男人好像永不知足。

他遇见一个鲜活明媚的小师妹。

陷进去后无法自拔，不知餍足。

甚至生下了一个小男孩。

一个先天角膜损伤，失去光明的小男孩。

沈以洲觉得无比挫败。

自己可是医生。

可正因为他是医生。

见惯了生死。

所以好像对一个人的生死没有了敬畏和尊重。

导致他生出了那么可怕的念头。

他想要他和洛雨霏的孩子快点见到光明。

所以将主意打到了苏向婉的身上。

从一开始的备孕，就是他故意损坏避孕措施才意外怀上的。

再到假装失忆，他想让苏向婉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为他生下孩子。

甚至他和同事立下了赌约。

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，苏向婉的弱点就是心软和爱他。

然而苏向婉却知道了这一切。

事情往不可挽回的方向走去。

8

PPT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。

无数条谩骂像潮水一样不停刷新漫过屏幕。

连医院的官网都被冲烂。

【天呐，草菅人命的医院谁还敢去啊】

【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能下得去手，真是地狱空荡荡，恶魔在人间！】

【这不判死刑？披着白大褂的禽兽！】

沈以洲很快就被开除，甚至被立案调查，声名狼藉。

连带着医院都被大整改，换了一群领导。

洛雨霏为了保住学业，抱着孩子开了直播。

“我也是受害者……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有了家庭。”

“被他哄骗生下孩子后，遭到了报应，孩子竟然先天角膜损损伤。他便开始谋划，那些我都不曾参与，也无力阻挡，求大家能看在孩子的份上，原谅我这一次。”

为了增加可信度，洛雨霏甚至拿出了沈以洲作为医生时，在患者身上谋取利益的证据。

这无疑添了一大把火。

彻底将沈以洲的职业生涯断送掉。

但网友根本不买单，对洛雨霏的攻击愈演愈烈。

【谁信啊，人原配妻子做错了什么，要被这样伤害？】

【就是，如今事情败露了，急着撇清关系了，你俩关一个牢房】

甚至冲到学校官网下要求严肃处理。

校方迫于压力，开除了洛雨霏的学籍。

医学博士的含金量没有人比他们自己更清楚。

可却被自己亲手断送掉了。

洛雨霏精神状态完全崩溃，整日喃喃自语不关她的事。

清醒时，便去纠缠沈以洲，让他娶自己。

“师哥，我们远走高飞好不好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……”

沈以洲阴沉沉地坐在阴影里：

“远走高飞？你撇清关系的时候可想过要跟我远走高飞？不知道我有家室？洛雨霏，是你一步步靠近我，说你不在乎名分，我才会背着苏向婉和你在一起的，现在我们的人生都被毁掉了，你满意了吗？”

洛雨霏癫狂的大笑，摸出一把水果刀捅进他的腰间。

“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好了！”

沈以洲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，醒来时竟然多了一份记忆。

8

美国的天气很好。

妈妈每天都陪着我在花园里散步。

我虽闭口不谈，但妈妈一直有关注国内新闻的习惯。

她气到浑身颤抖，眼含热泪：“囡囡，这么多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妈妈，妈妈差点就失去了你了。”

我轻轻靠在她的怀里：“妈妈，已经没事儿了，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身边吗。”

***眼泪掉在我的手背上，烫的惊人。

像是失而复得的将我紧紧拥在怀里。

良久，她扶着我的脸颊说道：

“囡囡啊，把孩子打掉吧。妈妈实在不忍你承受生孩子的痛苦，更何况是那样一个人渣的孩子。”

我并没有告诉妈妈我怀孕了，但她还是凭借细节观察到了。

母女连心，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。

可是妈妈不知道，上一世我和孩子已经死过一回。

现在肚子里的，不只是一个胚胎而已，更是我从死亡深渊里抢回来的一个希望。

我摇摇头，抚上小腹。

“妈妈，孩子是无辜的，我想让他来到这个世界，看看温暖的阳光和美好。”

“好……”妈妈心疼的看着我，终是点头。

随着小腹的隆起，我也将那些痛苦渐渐淡忘。

满心喜悦的期待新生命的降临。

可我没想到的是，我却再次见到了沈以洲。

我的心脏骤然停跳半拍，下意识想要逃离。

“向婉……”他拽住我的手腕，力道不小，却又在我瑟缩瞬间猛地松开。

他的视线落在我的小腹上，眼中闪过惊喜：“你没有打掉这个孩子……太好了。”

“你滚！”我厌恶的躲开，“这是我的孩子，跟你无关，你休想伤害他！”

沈以洲重重跪下去，一字一句哽咽道：“对不起，我错了，我不是人，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下的去手，我真的罪该万死！”

女儿？

我猛地睁大眼睛，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痛苦又狼狈的男人。

“我想起来了，我全都想起来了。上一世我——”

我伸出手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。

“所以呢？你想告诉我你也重生了？然后来忏悔这一切试图得到原谅吗？上一世你亲手剥下女儿眼角膜的时候怎么不忏悔？我和女儿躺在冰冷的太平间，你怎么不忏悔？怎么，你心爱的儿子没有恢复光明吗？”

他的眼神失焦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。

原来，上一世他和洛雨霏的孩子角膜移植后，因为强烈的排异反应导致感染而死。

洛雨霏疯狂责怪沈以洲如果不是他或许孩子还能留下一条命。

崩溃之下，用水果刀活活捅了他十几刀，然后自己也从楼上跳了下去。

我突然感觉孩子在腹中踢了我一下。

我意识到什么。

是……我的女儿。

她用这样一种方式为我和自己报了仇。

沈以洲跪爬到我面前，眼眶通红，伸出颤抖的指尖想要触碰我的小腹。

然后又重重放下手去：“向婉，我不奢望你原谅我。但可不可以……让我守护在你和孩子身边，远远看着就好，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。”

我坚定的摇头，声音冷的像冰：

“你不配。”

“我和孩子不需要你的赎罪。上一世，我拼死也要给你生下她，可你是怎么做的呢？所以这一世，我一定要护住她，她是我苏向婉的孩子，跟你沈以洲没有任何关系。你如果还有那么一点点良心，就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。”

他滑坐下去，眼里的光碎成齑粉。

沈以洲回国之后，委托律师寄来离婚证，并向药监局承认了自己所做的一切。

罚款赔偿之后，他又以故意伤害未遂被判有期徒刑三年。

而我，会把两世的伤痕叠成铠甲，护住自己以及生我的、我生的，把日子过成幸福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