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，暑气像化不开的糖浆裹着整座城市，老樟树的枝叶被晒得打卷，蝉鸣从清晨到深夜，聒噪得像是要把空气撕出一道口子。

物理教研室的风扇吱呀吱呀转着，吹散了些许闷热，物理老师把一份报名表推到桌沿，抬眼看向站在对面的梁易程和吴馨儿，语气带着笃定的信任：“学校敲定了，派你们俩组队参加全国中学生物理实验竞赛。你们俩是年级里物理最拔尖的，梁易程逻辑稳，搭框架快，吴馨儿心细，能揪出细节里的漏洞，互补性强，好好配合。”

梁易程的目光落在报名表上，“梁易程”和“吴馨儿”的名字并排印在“参赛队员”一栏，油墨的字迹在风扇的光影里轻轻晃，他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，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校服短袖的衣角，面上却依旧是惯常的冷静：“知道了，老师。”

吴馨儿站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，指尖轻轻攥着衣角，布料被捏出几道浅浅的褶子，她抬眼时，杏眼里盛着认真，声音还是带着点南方口音的软糯，却多了几分坚定：“我会努力的。”

接下来的一个月，明德中学的物理实验室成了两人最常待的地方。

学校特意给他们批了钥匙，每天清晨八点，梁易程总会先到，把实验室的门打开，调试好仪器，在笔记本上勾勒出当天的实验框架；吴馨儿会踩着八点的钟声到，手里拎着两杯温凉的绿豆汤，一杯推到他面前，“校门口买的，解解暑”。

晨光透过实验室的窗户斜斜照进来，落在满是刻度线的量筒、摆得整齐的导线和电路板上。梁易程坐在实验台旁，指尖划过仪器的旋钮，他的优势从来都是逻辑缜密，能快速搭建起实验的整体框架，像给繁复的实验搭好龙骨。

而吴馨儿会蹲在一旁，逐一审视每一个细节，她的手指纤细，捏着镊子调整导线接口时稳得不像话，总能从他看似无懈可击的框架里，揪出容易被忽略的漏洞。可能是某个旋钮的精度偏差，可能是数据记录时的单位疏漏，也可能是实验步骤里一个不起眼的顺序错误。

起初的磨合带着点生涩。

梁易程习惯了按自己的节奏推进，有时会嫌吴馨儿的“吹毛求疵”拖慢进度。

吴馨儿也觉得梁易程的框架太“硬”，少了些灵活的调整空间。

第一次设计实验方案时，两人就因为一个数据处理的方法争执起来，梁易程坚持用传统的误差分析法，吴馨儿却提出用新的拟合模型，各自攥着草稿纸，谁也不肯让步。

但生涩终究抵不过彼此的默契。日子一天天过，他们渐渐摸透了对方的思路。他递过扳手时，她不用问就知道要调整哪个旋钮的松紧；她在草稿纸上写下一组原始数据，他立刻心领神会地补充后续的误差计算；他蹙眉盯着示波器上跳动的波形时，她会默默递上校准过的探针，刚好卡在他需要的位置。那些无需言说的默契，像投入盛夏湖面的石子，在彼此心里漾开温柔的涟漪。

有天傍晚，为了验证一个反常的实验现象，两人留在实验室直到深夜。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，只有实验室里一盏白炽灯亮着，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叠在斑驳的墙面上。梁易程坚持是仪器接地不良导致的偏差，吴馨儿却指着数据记录册，据理力争：“你看这三组平行实验的数据，偏差值是有规律的，不是接地的问题，是温度对电阻的影响被忽略了。”

他低头看她圈出的数字，笔尖划过纸页的痕迹清晰，连小数点后三位的细微变化都标了出来。两人争得面红耳赤，说着说着，却都突然笑了。梁易程笑她揪着一点细节不放，吴馨儿笑他非要认死理。

“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？”吴馨儿嗔怪道，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，眼底闪着笑，像盛了碎星。梁易程看着她被灯光映得微红的脸颊，喉结轻轻动了动，语气里的强硬散了，多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：“科学就要严谨。不过，你的思路确实比我的周全。”

那天晚上，他们锁了实验室的门一起走出学校。月光清清凉凉地洒在柏油路上，把两道并肩的身影揉进树影里。

走了半晌，吴馨儿突然开口，声音轻得像晚风：“其实，每次看红榜上我们的名字放在一起，我都觉得挺奇妙的。以前在南方上学，我总觉得自己像飘着的，到了这里，好像突然有了对手。”

梁易程侧头看她，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星星，他顿了顿，低声回应：“我也是。”

竞赛前一周，吴馨儿感冒了。清晨见面时，她的鼻音重得厉害，说话时总忍不住轻咳，却依旧抱着厚厚的实验手册准时出现在实验室门口。梁易程没多问，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，里面是温好的蜂蜜水，又递过一包感冒药，“饭后吃，别空腹。”他没说的是，早上绕路去药店，特意问了店员，挑了不伤胃的中成药。

实验进行到关键步骤时，吴馨儿因为头晕，伸手去拿试剂瓶时晃了一下，眼看瓶子要碰倒，梁易程伸手稳稳扶住，掌心触到她的手臂，隔着薄薄的衬衫，能感觉到她皮肤的微凉。

“小心点。”他的声音低沉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，说完又默默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，怕冷风再吹得她难受。

吴馨儿抬头看他，眼眶因为感冒微微泛红，心里像被温水熨过，轻声说：“谢谢你。”

那一瞬间，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细微声响，消毒水的味道混着窗外的桂花香，空气里漫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。他们都没再说话，却仿佛读懂了彼此眼底的情愫，像两颗靠得很近的星，明明还隔着一点距离，却已经能感受到彼此的光。

竞赛结果出来的那天，两人站在领奖台上，手里捧着全国一等奖的证书。台下的掌声里，梁易程站在她身边，趁没人注意，偷偷用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。吴馨儿的身体微僵，却没有躲开，只是脸颊红得更厉害，一直红到耳根。

后来，两人沿着学校的香樟树荫散步。梁易程攥着口袋里的纸条，犹豫了很久，终于开口，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郑重：“高三，一起加油？”

“嗯！”吴馨儿用力点头，眼里闪着光，“我想考A大的医学系，我爸妈总说医生能帮到人，我也觉得挺好的。”

“正好。”梁易程的嘴角扬起一抹难得的、真切的笑容，像融了盛夏的光，“A大的法学系，我心仪已久。那就约定好了，A大见。”

“约定好了。”吴馨儿伸出小指，勾住他的指尖，她的眼睛亮晶晶的，像藏着整个盛夏的阳光，“拉勾，不许反悔。”

他的小指被她的指尖勾住，温热的触感传来，梁易程看着她的笑脸，心里笃定：这个约定，他一定会守到最后。